日本NHK电视台曾在2010及2011年播出了包括《三万二千人“无缘死”的冲击》、《消失的高龄者》及《创建新的联系》在内的《无缘社会》系列节目。
在节目中我们看到“在途死亡者”启事。“在途死亡者”指的是连警察或是行政部门都无法确认其身份的“无缘死者”。这样的启事几乎每天都刊登在《政府公告上》。因为费用问题，启事通常都非常短，只能将一个人的人生终点归纳在十几行的文字里。
节目组开始探寻这位姓名不详的男子的生命轨迹，他的姓名，工作，家乡，同学甚至他的为人逐渐浮出水面。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他存在过的痕迹和与社会的联系，可是最后呢？他的死亡悄无声息，成为一份“在途死亡者”启事报告。
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逐渐与他人、与社会失去联系，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NHK报道局《明天的日本》报道项目采编主任中嶋太一指出“无缘社会”是确确实实发生在日本的事实。
亲属关联、职场关联日趋脆弱，老龄化日益严重，独居生活渐成大势,这些都是“无依无靠者”与日俱增的原因。
“无缘死”的恐惧也在年轻群体中蔓延。
而根据我国最近一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的独居人口已从1990年的6%上升到2010年的14%，全国的一人户家庭占比最高的上海市，每四户里就有一个一人户，全国独老、老年夫妻独自居住的比例已趋近总体一半。
时间来到2019年，韩国统计厅9月18日发布了《2017~2047未来家庭特别趋势》。
报告推测韩国一人户家庭数量将从2017年的558.3万户（28.5％）增加到2047年的832万户（37.3％），预计从8年后的2027年开始，一人户家庭在所有家庭类型中的占比将达到32.9%，成为韩国比例最高的家庭类型。
预计到2047年，1人家庭和2人家庭在韩国家庭总数中占比将达72.3％。
老龄化造成的独居老人增加时增加这一情况的最大原因，同时，住宅价格居高不下导致结婚门槛升高由此不婚和晚婚族增加也是一人户家庭增加的原因。
延世大学经济系教授金定植（音）也表示“住宅价格太贵，很多人要么干脆放弃结婚，要么结婚后也因为育儿压力太大而选择不生育子女，因此导致1人家庭和2人家庭数量大幅上升”。
去年韩国的总和出生率为0.98，今年7月至9月的生育率更是降至0.88，为有记录以来的季度最低值。
与此同时，“非接触式”消费在韩国掀起热潮，究其原因，正如EMBRAIN研究公司2017年进行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的，近半数受访者(49.1%)表示“对人际关系感到疲劳”，希望拥有更多个人的时间。
当一人户家庭越来越多，当人际交往成为负担，我们如何从“无缘社会”走向“结缘社会”？
首尔市政府于今年十月宣布推动“独居家庭支持基本计划”，政府计划在各地设置可供独居居民一起做饭就餐的“社交聚餐”与“投币洗衣房”场所，并将设置交换服务概念的“时间银行”，使独居居民可以互相照顾，生病时有所依靠。
一位无家可归、睡在公园长凳上的男人在接受《无缘社会》节目组采访时表示“我不想为了自己的事再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
可是正如节目组所困惑，我们彼此之间的“关联”或是“缘”不就意味着互相添麻烦并且允许互相添麻烦吗？
韩国政府设置交换服务概念的“时间银行”不正是用制度来创造彼此间的“麻烦”吗？
除了制度，我们还有制造麻烦的彼此，我们还有挽回的机会。
独居、59岁的欧维就遇到了“麻烦”。
欧维像我们许多人一样，对人际人际关系感到疲劳。他不善于交际，不怎么喜欢磨嘴皮子。比起与人相处，他更喜欢房子，因为房子是可理喻的，可以计算并在纸上画出来。不做好防水就会漏，不做好结构就会塌。房子是公平的，付出多少就归还多少。
可是这些话很难用在人类身上，欧维认为“人这玩意儿不怎么靠谱”。
在失去挚爱后之后，不善于交际的欧维想要逃离生活，成为脾气古怪，嫌东嫌西，带着坚不可摧的原则、每天恪守的常规以及随时发飙的脾性在社区里晃来晃去的“地狱来的恶邻”，并且计划着追随妻子而去，一次次尝试自杀。
可是隔壁搬来了麻烦的话痨邻居。话痨丈夫开车剐蹭了欧维家的排屋外墙，碾进花坛，撞坏邮箱；话痨妻子不会开车于是拜托欧维成为自己的司机，成为自己的驾驶老师；他们的两个话痨女儿在父母离开时还需要欧维的照顾。
麻烦不止于此，话痨邻居一次次的敲门，一次次地打乱了欧维追随索雅而去的自杀计划。
当欧维在为上吊思考天花板上的钩子位置的时候，邻居一家开车“发出刺耳的长长声响”闯进欧维的生活，话痨丈夫开车剐蹭了欧维家的排屋外墙，碾进花坛，撞坏邮箱。
当欧维帮邻居丈夫停好车，回到自己房子里再次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时候，邻居家的话痨女儿们让欧维的门铃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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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起时，他就像从温暖的梦乡中惊醒一般。他用力揉揉眼睛，环顾四周，仿佛生怕被人窥见似的。
门铃又响了一声。欧维转过身瞪着门，就好像它干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勾当。他朝门厅走了两步， 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干石膏。他不知道是地板还是自己在嘎吱作响。
“又怎么了？”还没等门开，他就先问，就像门得先回答问题似的。
“又怎么了？”他猛一拉门，喊道，用力之猛，刮得门前一个三岁小女孩惊恐地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身边站着个七岁的女孩，看上去完全被吓坏了。两个女孩全是黑发，眨着欧维见过的最大的棕 色眼睛。
“啊？”欧维说。
七岁女孩一脸战战兢兢。她伸手递上一个塑料盒。欧维勉为其难地接在手里，热乎乎的。
“饭！”三岁女孩一边乐呵呵地喊，一边飞快地站起身。
“藏红花，还有鸡肉。”七岁女孩点头，显然更谨慎地看着他。
欧维疑惑地打量着她们。
“你们是在卖吃的？”
这话看上去惹恼了七岁女孩。
“我们住在这儿！”
欧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就像他有可能会把这个前提作为一种解释一样。
“啊哈。”
三岁女孩甩着连体衣偏长的袖子，满意地点点头。
“妈妈说你很‘恶’！”
欧维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个口齿不清的小不倒翁。
“什么？”
“妈妈说你看上去肚子很饿，所以我们得给你晚饭吃。”七岁女孩怒气冲冲地纠正。“我们走， 娜萨宁。”她边说边紧紧拉住三岁女孩的手，狠狠瞪了欧维一眼转身就走。
欧维从门缝里探出头，目送她们离开。女孩们跑进家门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黑发孕妇站在那儿冲他笑。孕妇还挥了挥手。欧维关上房门。
当欧维准备在车库利用汽车尾气自杀时，话痨妻子帕尔瓦娜敲打车库的门让欧维送自己和孩子们去医院看出了事故的话痨丈夫帕特里克，还得在帕尔瓦娜离开时照顾两个话痨女儿，给三岁的娜萨宁讲故事。
把邻居载回家之后还得帮忙维修暖气片，不得不让欧维决定“自杀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又因为帕特里克住院，帕尔瓦娜不会开车，欧维一次次载她去医院看丈夫。帕特里克出院时，欧维的车里坐了一群人，让他“感觉自己被绑架到了平行宇宙”，可这次到家时，欧维却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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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瓦娜从座位上抱起三岁女孩，放到地上。女孩手里挥着什么东西，嘴里高声胡言乱语。帕尔瓦娜点头表示理解，回到车旁，从前门探进头来，递给欧维一张纸。
“什么东西？”欧维问，完全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是娜萨宁的画。”
“我要它做什么？”
“她画的是你。”帕尔瓦娜回答道，把画往他手里一塞。
欧维老大不情愿地看看纸，上面满是条条杠杠。
“那是吉米，那个是猫咪，那边是帕特里克和我，这个是你。”帕尔瓦娜解释。
她说到最后，指着画中央的一个轮廓。其他人在纸上都是黑白的，但中间那一团简直就是颜色炸开了锅。黄色、红色、蓝色、绿色、橙色，还有紫色，翻滚在一堆。
“她知道你最有意思，所以总是把你画成彩色的。”帕尔瓦娜说。
随后，她关上副驾驶边上的门，走开了。
好几秒钟后，欧维才反应过来，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什么叫‘总是’？你说她‘总是’画我是他妈的什么意思？”但那一大帮子人已经朝房子走去。
麻烦与打扰成为了无助时刻的陪伴，逐渐融化欧维愤怒冰封的内心。
在自杀计划一次次落空之后，欧维与世界产生了更深的联系。
他收留无家可归的米尔莎德，让独自居住的房子成为了有烤面包香气的家，也让和猫一起的巡逻多了艾尔莎德的羞涩和吉米捧着肚子的隆隆大笑。
在故事结尾，欧维与邻居们一起帮助安妮塔照顾鲁尼，接纳陌生人的谢意，珍藏孩子们的画作，珍惜孩子们眼里的光芒，他再次感受到世界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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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女孩指指客厅，里面挤满了人。房间中央放着个插了八支蜡烛的蛋糕，胖小伙儿立马锁定目标，留刚到八岁的女孩一个人捧着iPad目瞪口呆，就像她不敢相信此刻正把它捧在怀中。欧维靠上前来。
“我每次买新车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他低声说。
她回头看看厅里没人注意，然后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外公。”她悄悄说，然后转身跑进自己房间。
冬去春来，帕尔瓦娜拿到了驾照。欧维教会了阿德里安如何换胎。那小流氓开个丰田也就算了，但日子想过滋润了，还是得学着点啊，四月里一个周日，欧维看望索雅的时候对她解释道。这之后他给她看了帕尔瓦娜小儿子的照片。四个月，胖得像头小海象。帕特里克想给他装个什么电子移动相册，但欧维信不过这种东西。于是，他就在钱包里塞了一厚摞打印纸，用橡皮筋一捆。见谁就给谁看。他甚至还给花店的店员看了。
帕尔瓦娜的女儿又过生日了，不等人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岁女孩已经变成了六岁女孩。就像所有没大没小的三岁女孩一样。开学第一天，欧维送她去上学。她教他怎么在短信里画笑脸，他要她保证绝不把自己也搞了个手机这事告诉帕特里克。同样没大没小的八岁女孩成了十一岁女孩，并开了第一场睡衣派对。她们的小弟弟把玩具在欧维的厨房里摊了一地。欧维在自己的院子为他挖了个小池塘。但别人管它叫小水塘的时候，欧维一定跳将起来反驳说：“这他妈的明明是游泳池。”
人与人的接触里，除了疲劳，除了无缘，仍然有我们期盼的珍贵的温情。
诗人郑玄宗说：“一个人的到来/其实是很了不起的事/因为他/与他的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一起到来/是他的一生一起到来/像是易破碎/又或是已经破碎的/心的到来——那思绪/也许风可以抚慰那颗心/如果我的心可以变成那阵风的话/必定会盛情款待他。”
欧维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是脾气粗暴的模样，可是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欧维的内心都是珠宝般的珍贵，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都拥有阳光与色彩，能够与爱撞个满怀。
邻居帕尔瓦娜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是矮个儿黑发、暴跳如雷，给欧维添麻烦的外国女人，可是她的过去里可能有着战争、迫害或各种可怕的灾难，她的现在支撑着不怎么好养的家，她的未来有着对欧维的思念。
是的，人际关系日渐脆弱与疏离，可是“人”依旧是珍贵的存在，带着易破碎或是已破碎的心等待着抚慰。
NHK报道局社会部总制片人高山仁说：“在我们的社会渐渐变成‘对别人不感兴趣’的今天，尽管回归以往是不可能的，但我仍衷心祈愿我们是一个能够‘同情别人、同情生命的社会’。”
我想，在那样的社会里有舒心大笑的欧维和邻居们，有互相关爱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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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典]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译者：宁蒙 出版社：大鱼读品出版时间：2019年11月